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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章 江南殺花焚海紅 (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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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章 江南殺花焚海紅 (5)

“貪汙?”

獨孤遙終於明白, 回帝都那日,獨孤逐為什麽會故意提榮儀。

是警告,也是諷刺, 就是為了在這一刻,狠狠地打獨孤遙的臉。

寧國公去世後, 榮儀只承襲兵馬,爵位則留給了長子容佑。榮佑的年紀並不算大,與征戰沙場的弟弟和妹妹不同,他性情溫和, 是個讀書人。

獨孤遙與獨孤遼對視一眼, 獨孤遼當先站了起來, 語氣很堅決:

“我去寧國府救人, 你別插手。”

獨孤遙猶豫了一下, “哥……”

“榮佑還在京郊駐守是不是?”

獨孤遼已經定下神, 匆匆下了決定, “讓他先別回來。他已經改回舊姓,與榮氏毫無瓜葛, 不能再拖他下水。”

獨孤遙深吸一口氣:“好。我派人去攔住榮煥,再查一查這兩年的披紅。一百二十萬兩銀子, 總不能憑空飛了。”

兄妹兩人商議完畢,先後出了書房。拎著前擺跨過門檻,獨孤遙突然用餘光掃到不遠處的阿衍, 小家夥雖然手裏拿著釣竿, 卻忍不住一直往她的方向偷瞄。

獨孤遙嘆了口氣,站住身擡了擡手:

“阿衍, 過來。”

阿衍立刻扔下釣竿,一路小跑過來:“娘親?”

“娘親這邊有事, 要去兵部一趟。”她斟酌開口,“你去找蕭叔叔。”一邊說,一邊解下腰間的帝姬玉牌,“把這個給你蕭叔叔。告訴他,必要時,可以此牌調動府兵。”

她知道蕭悲遲這次過來,帶了三千騎兵,扮作尋常郡王近衛,駐紮在京郊的大營中。

但京城局勢瞬息萬變,獨孤遙擔心來不及。

阿衍點頭,接過玉牌。他在蕭悲遲身邊這些日子,已經學了些皮毛的政經兵法,見獨孤遙如此架勢,也意識到娘親可能要去做一件相當危險的事情,便挺起胸脯:

“娘親放心,阿衍會保護好爹爹的!”

獨孤遙被兒子逗笑了。“嗯,娘親知道。”她彎腰親了親兒子的臉蛋,“娘親去了。”

===

獨孤遼趕到寧國府時,已經遲了。

榮佑是文人,不懂行兵攻防,在獨孤逐這種久經沙場的殺神面前毫無反抗之力,寧國府的廣亮大門被破門錘撞出駭人的巨洞。

獨孤逐沒有進去,他騎著高頭白馬,靜靜等在寧國府的大門前,身後有龍騎源源不斷地湧入。

尖叫,哭喊,甲兵們一路向裏頂,且進且殺,滿地屍首與短刀,開出一道長長的血路。

獨孤遼就是在這時趕到的:

“住手!”

場面靜了一瞬,所有人都腳步一頓。獨孤逐在這寂靜中循聲轉過頭,笑得邪氣危險:

“我還以為是誰——六弟,你怎麽來了?”

獨孤逐沒掛甲,一襲月白妝花過肩蟠螭改機,單手拎著馬韁,若無其事地調整著牛皮描金雲紋護腕,仿佛對眼前的修羅煉獄毫無察覺。

護腕上,竟然還纏著一串紫檀佛珠。

“僅憑一張逼供出來的證詞,你就要屠戮寧國府滿門嗎!”獨孤遼嗅到空氣中濃郁的血腥氣,登時雙眸通紅,“獨孤逐,你瘋了!”

“一百二十萬兩白銀,查抄是情理之中的事。”獨孤逐晃了晃手腕,把佛珠抖到護腕底下遮住,又系好帶子,“哪知小公爺軟硬不吃,抗旨不尊,那只能對不住了。”

“榮佑不是武將!你這樣,與濫殺無辜有什麽區別?!”

獨孤遼拔出刀,對著獨孤逐:“王府已經破了,查抄就是,讓你的人停下。”

緊接著,兩位皇子身後的親衛們也亮出兵器。

被太子的長刀指著鼻子,獨孤逐不僅沒有慌,還笑了起來。他垂眸看了眼離自己面皮不過半寸的刀鋒,讚嘆道,“真是一把好刀。”

獨孤遼冷笑,直接將刀刃壓到了獨孤逐的臉頰上:“收手!”

獨孤逐沒動。他垂眸看看刀,又擡起眼望向弟弟,語氣輕快:“那不行。榮儀遠在邊疆,不用這個辦法,怎麽把她逼回來呢?”

獨孤遼怔住了:“你!”

旋即他又發了狠似的,咬牙往下壓著刀,“收不收手?”

血線慢慢從獨孤逐鋒利英俊的面皮上浮現出來。他順從地仰著頭,瞇起眼看著獨孤遼直笑:

“有本事你殺了我啊。殺了我,看看能不能保全裏面那個文弱的廢物。”

這時,冰涼的匕首悄無聲息貼上獨孤遼的後頸。

獨孤逐仍是一副予取予奪的態度,卻笑得恣肆:“咱們兩個,可以比比誰的刀快。”

狠戾漸漸染上獨孤遼的眼底。

從張采嵐,到中書左丞,再到如今的榮佑,獨孤逐一次又一次挑戰他的底線,獨孤遼是真的動了殺心。

幾乎是千鈞一發的時刻了,突然,不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,親衛們下意識回頭,弓箭齊刷刷對準來人,接著駿馬長嘶,一把沙啞沈穩的嗓子:

“停手!”

兄弟二人都驚了一下,不約而同擡起頭,竟然是榮煥。

他眼下一片青黑,還是都督僉事的打扮,顯然是聞訊便一刻不停地趕回了京城。

讓獨孤遼沒想到的是,看到榮煥後,獨孤逐竟然先撤了手,放下頂著他後頸的匕首。

獨孤遼也冷冷收刀,狠狠推了獨孤逐一把。

“榮將軍——哦,不對,現在該喚你薄將軍了。”

獨孤逐好整以暇地直起身,居高臨下,“寧國府的事,你來摻合什麽?”

榮煥眸光沈沈,反問道:“三殿下,你在寧國府做什麽?”

“抓人啊。”獨孤逐語氣輕快,隨手撣著護腕上的灰塵,漫不經心道,“榮儀貪汙軍餉,抓不到她,先審審她哥哥也不錯。”

榮煥沒說話。獨孤逐把玩著匕首,瞇眼打量,一邊道:

“聽說榮儀同將軍鬧得很僵,發誓死生不相往來,還把將軍逼出榮氏,重新認了舊姓。”

說到最後,獨孤逐的目光漸漸從匕首上錯開,意味深長地落到榮煥臉上:

“如今寧國府落難,將軍大仇得報,是要來親自看一看才解氣嗎?”

他的語氣帶著幾分譏誚,可獨孤遼聽得分明,話裏話外,獨孤逐都在暗示榮煥,他與這件事已經毫無關聯,可以輕松脫身而出。

獨孤遼有些不懂了,難道,獨孤逐是在試圖保下榮煥嗎?

“軍餉是我拿的。”榮煥突然道。

這下連獨孤逐都怔住了。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榮煥,榮煥又說了一遍:

“軍餉是我拿的,與寧國府無關,榮儀一無所知。”

“你瘋了!”獨孤逐脫口而出,這時他眼裏才真的有了慌亂,連馬兒都開始不安地擡蹄,“薄將軍怎麽說起胡話來了?來人,將薄將軍送回薄府!”

他把“薄將軍”三個字咬得很重。

榮煥將腰間的佩刀扯掉扔在地上,又緩緩取下兜鍪,平靜地開口:“我說了,拿軍餉的是我,帶我走吧。”

獨孤逐不理他,幹脆轉過頭,咬著牙下令:“再進一批人!一炷香之內,我要看到榮佑!”

這時,宅子裏面突然傳來一聲慘叫,像是女人的聲音。

很快,一個渾身是血的百戶跑了出來,“撲通”一聲跪倒在獨孤逐馬下:

“殿,殿下,屬下帶兵逼進堂屋,榮,榮佑,榮佑他已經服毒自盡了!”

榮佑知道,自己活著,就會被獨孤逐挾持,逼榮儀認罪。

他是書生,無法抗衡殺人如麻的獨孤逐,便以死解困。

獨孤遼終於明白,為什麽寧國府的下人手無寸鐵,卻要蜉蝣撼樹般擋在龍騎面前。

他們用自己的命,換了小公爺一個體面。

榮煥堅稱是自己貪汙了軍餉,獨孤逐沒有辦法,只能收押。獨孤逐要去京郊的外宅,龍騎押送榮煥去京兆府詔獄,臨上馬車前,他看了眼不遠處的榮煥,後者正平靜地伸出手,讓千戶給自己上刑枷。

最後,獨孤逐什麽都沒說,只是狠狠落下窗板,冷聲道:“動身!”

===

日頭正高,京郊別院外,長街上空無一人。幾個看門的小廝蹲在墻影裏,湊在一處窸窸窣窣地說小話。

“聽說了嗎?上午前兒,那位三皇子,血洗寧國府,上下一百零九口老小,一個都沒活下來!”

“何止啊,太子爺也去了,兩位殿下一言不合拔了刀,差點打起來!”

“榮儀一屆女流,真看不出來,竟然能貪汙一百多萬兩銀子……”

“這你就不懂了吧?女的狠起來,比男人可怕百倍,金鑾殿裏那位皇太女不就是嗎?我聽說,她那第一位欽察的親王夫君,其實是被她親手下藥毒殺的!”

“當真?這樣一看,咱們夫人可真是頂好的女子,從未見過她發脾氣,難怪老爺對她千嬌百寵的……只可惜,身子怎麽這麽弱?三天兩頭地請大夫。”

“可不是麽!”其中一個小廝打了個呵欠,“昨晚我當值,醜時說是又不舒服,連夜去醫館請的大夫,折騰了大半夜。”

“我聽說……”一直沒開口的小廝說話了,他的聲音不大,又緊張地環視四周,才小心翼翼地繼續道,“夫人這一胎,之所以羸弱,是因為……”

他遲疑著,終是一咬牙說了出來:“是她在欽察當官妓時被糟蹋了,才懷上的!”

“什麽?!”

此言一出,幾人具是一驚。打呵欠的那個嚇得都不困了,瞪大了雙眼,“真的?”

這時,遠處傳來馬蹄聲聲,幾人立刻噤聲散去,規規矩矩地站回門邊。

很快,獨孤逐拎著一個食盒從巷子盡頭走過來。見到他,小廝們低頭行禮,不敢吱聲。

獨孤逐倒是心情很好似的,看了他們一眼,“昨夜夫人身子不爽利,誰去請的大夫?”

掛著黑眼圈的小廝戰戰兢兢擡起頭,帶著討好的笑,“爺,是小的。”

獨孤逐點了點頭,從袖中取出一張銀票,“你腿腳利索,夫人沒受太多苦,這時賞你的。”

小廝不認字,可是他見過賬房給大夫撥錢,遞的就是這種銀票,一張足有一百兩。他立刻跪了下去,不停地磕頭:“多謝老爺!多謝老爺!”

“起來起來。”獨孤逐蹙眉,嫌他太吵,又沖另外幾個悄悄扒頭瞧眼的小廝招手,“你們幾個,都過來。”

小廝們湊上來,獨孤逐解下鸞帶上的錦囊,從裏面拿出幾個香灰琉璃手串。

“我身上殺業重,昨日剛從報恩寺請來的,你們都拿著,平日多替夫人念念經。”

幾個小廝怔了怔,才接下,不住地躬身行禮:“小的記住了!”

獨孤逐拍拍他們的肩,拎起前擺走進別院。

星洲半臥在樹下的躺椅中,腿上蓋著白狐裘,低頭垂眼在肚兜上繡著紋飾。

獨孤逐放慢腳步,輕輕走到她身後,才擡手撫上她的肩膀。

星洲回過頭,看到是獨孤逐,立刻笑了起來:“小應回來了。”頓了頓,看到他臉上那道細長的血痕,忍不住擡起手,“這是怎麽弄得?”

獨孤逐握住她的手,不讓她碰。“臟,別把你的手弄臟了。”

星洲蹙眉,轉身讓下人去拿藥。獨孤逐倒是毫不在意,他笑嘻嘻地,“從前比這嚴重百倍的傷你不是也見過?沒事的。”

提起從前,星洲眼中閃過心疼,她還欲開口,獨孤逐卻搶先道:“星洲,我昨天去求了一串佛珠。”

說完,就不講理似的抱住她,顯然是鐵了心不想再談臉上的傷。

星洲沒辦法,半無奈半縱容地嘆了口氣,順著他轉開了話頭:“什麽佛珠?”

獨孤逐就笑嘻嘻地解開護腕,把那串佛珠褪了下來。

“他們都說,報恩寺的佛祖最靈驗,我就去請了一串紫檀佛珠,為你安胎。”

獨孤逐低頭將佛珠纏在星洲的手腕上,“要平平安安。”

星洲笑著低低應了一聲:“好。”

===

獨孤逐血洗寧國府的第三日,岑雲夜傳來密信。

他暗中帶兵去接應榮儀,卻在回程的半路遇到欽察的騎兵,兩方起了摩擦,傷亡嚴重。

看著信上潦草的字跡,獨孤遙心中泛起不好的預感:“舜國軍營遠離欽察邊陲,怎麽會好巧不巧遇到封陵的人?”

蕭悲遲低頭沈吟片刻,“除非……欽察知道榮儀出事了。以你我的關系,察合臺必然出手相救,封陵只需等在那,請君入甕。”

“榮儀之事發生得突然,封陵怎麽會知道?難道說……”

“……封陵早就知道榮儀會出事。”蕭悲遲輕咳著,“遙遙,我記得你之前說,曾在烏雅公主的親衛中見過獨孤逐?”

恐怕在那時,他就已經和封陵勾結在了一起。

“獨孤逐,他怎麽敢……”獨孤遙咬著牙恨道,“為了皇位,他是瘋了嗎?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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